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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部族不在这，他来叱利昆的地方，只是因为今年天寒地冻，气候比往年差了不少，他部族里的羊羔冻死了许多，想同叱利昆换一些羊。他的部族里马不少，拿马换羊，叱利昆从来都是愿意的。呼延骓说着话，耳边突然传来了&ldo;呼噜&rdo;的的声音。赵幼苓原本也抬着头看他，两下听到那古怪的声响，就都一起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。那一头，离睡榻不远儿的地方，刘拂捧着脸大的碗，呼噜喝着碗底的汤水。明明该是清清朗朗，官宦人家的小郎君，这会儿却成了饿死鬼。他原本还该是个脏猫，但现在穿的这身，虽不是什么好衣裳，可也清爽了不少。乌兰不是那么多事的人，想来是把人送来之后，叫呼延骓赶出去洗过澡换过衣裳，收拾干净了才留在边上。呼延骓在戎迂的身份虽然尴尬了一些，背地里被不少人非议，可明面上到底是大可汗的儿子。继子也是子。所以他来叱利昆的部族，住的毡包虽然算不上最好，但也不会比兀罕差。是以，这空荡荡的毡包里，说话的声音一旦没了，那&ldo;呼噜噜&rdo;喝汤的声音就越发显得清澈……响亮。&ldo;我……我把碗都拿出去。&rdo;吃完了碗里的东西，刘拂红着脸，也不嫌脏，捧着碗碟就跑出毡包。呼延骓挑了挑眉。赵幼苓捂着脸笑得肩膀直颤。可不等她笑够，刘拂又回来了。只是这一次，小郎君的脸上一片惨白，全是眼泪。赵幼苓个子小，坐在睡榻上，睡榻矮矮的，两条腿垂下，正好踩着了地。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毯子，她赤脚踩着，脚趾迟疑地蜷曲起来。她问：&ldo;怎么了？&rdo;刘拂站在门口，满脸都是眼泪。毡包里点着烛灯，烛火摇曳，照得他一张脸上泪痕明显。呼延骓看他这副模样，起身把人拉到了跟前。赵幼苓又问了一遍：&ldo;怎么了？&rdo;刘拂一进一出用了不多久的时间，赵幼苓没觉得这期间又会发生些什么。只是想到乌兰，她又忍不住有些担心。刘拂肯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，为她这个&ldo;阉伶&rdo;说话，就定然是个骨头硬的。硬骨头的刘拂，哭成了这样……刘拂低下头，没吭声。赵幼苓看了看呼延骓，见他脸上并没有厌烦的神色，稍稍安了心。刘拂不过才十二三岁，赵幼苓如今虽才十岁的年龄，可心里头还是那个在草原上飘零了四年的十四岁小娘，看着他只觉得他同弟弟一般，需要好好说话。眼见刘拂不肯抬头，也不肯回答，她放缓了声音：&ldo;小郎君。&rdo;她轻轻的说，&ldo;小郎君究竟发生了何事？&rdo;她认得刘拂，可并不熟悉。仅有的那些认识，还是因为常常跟着义父，才偶尔能见着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。除此之外，并无来往。赵幼苓看着刘拂，想了想，重新起了个话头：&ldo;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，有什么事还需要互相隐瞒吗？这里人生地不熟，你要是信得过我，出了什么事，你和我说。万一，我能帮得上忙呢？&rdo;赵幼苓说的是汉话。她也不怕呼延骓说不定能听懂，怕的是毡包外长了耳朵的那些人听到些好赖。刘拂的头，终于慢慢地抬起来了。他拿胳膊抹了把眼泪，飞快地扫了呼延骓一眼，眼睛里都是愤恨：&ldo;他们说，我阿姐没了……&rdo;他们是谁？阿姐又是谁？赵幼苓看着他，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。&ldo;我也是才知道，我阿姐她也和我们一样，被吐浑狗当做战利品，交易给了戎迂。&rdo;&ldo;她是我同父异母的阿姐，虽然是嫡出，可待我们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向来和善。&rdo;&ldo;那些软骨头的家伙们说，我阿姐不肯服侍叱利昆的一个手下人……自刎了。&rdo;赵幼苓霍地站了起来。刘拂还在继续。&ldo;我阿姐没了，他们怎么还有脸说我阿姐不识好歹！&rdo;&ldo;他们苟延残喘，为了活命，爬上那些吐浑狗的床，殷勤的伺候戎迂人！他们怎么有脸说我阿姐自讨苦吃！&rdo;&ldo;他们该死！&rdo;&ldo;那些女人就应该为了保存家族的脸面，一把匕首，一根绳索，像我阿姐那样，带着清白之身死去！&rdo;&ldo;住嘴！&rdo;赵幼苓踩着虚软的脚步，跑到刘拂身前，揪住他的衣领，低声呵斥道：&ldo;你住嘴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？&rdo;刘拂的身子几乎刹那间紧绷了起来，瞪大眼睛看着她。十来岁的小郎君哪怕再瘦弱，也比女儿家力气大，剑眉斜飞，反手就把她推搡开了。&ldo;我住嘴？我为何要住嘴！你的气节去了哪里？&rdo;他直接大声吼道：&ldo;我怎么忘了，你是个阉人，阉人哪有什么气节可言！阉党把持朝政，除了搜刮敛财，还懂什么！&rdo;他愤怒的脸涨得通红，已然开始口不择言。&ldo;你和那些没骨气的东西一样，但凡有人给你点好的，你就忘了祖宗，忘了国！&rdo;&ldo;我阿姐死了，你们只会说她不识好歹！可她全了我刘家的……&rdo;&ldo;全了刘家的什么？&rdo;赵幼苓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的话。动静太大，毡包外已经有人走过来询问情况。呼延骓看了他俩一眼，掀开毡帘走了出去。赵幼苓看着像被冒犯的小兽，激怒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刘拂，压下了声音。&ldo;你阿姐的死，全了刘家的什么？是刘家的脸面，还是刘家的尊严？&rdo;赵幼苓神情严肃，一双眼眸里像是掺了碎冰，凌厉地让人背脊生寒。刘拂原还想说什么，可话到嘴边，却被她的目光逼得咽回去了，只红着眼眶：&ldo;不是的……&rdo;赵幼苓看着他：&ldo;小郎君，你希望你阿姐是活着，还是死了？&rdo;刘拂说：&ldo;当然是活着！&rdo;赵幼苓眼帘微抬：&ldo;那你觉得，她该苟且偷生地活下去，还是全了刘家的脸面，自弃性命？&rdo;刘拂抱头：&ldo;我想她活着……&rdo;赵幼苓闭眼：&ldo;她们也想活着。&rdo;她知道刘拂说的那个&ldo;她们&rdo;是谁。是那些同样被送到戎迂来的汉女。这部分人里，有出身教坊司的女乐女伎，也有勋贵人家的女眷。赵幼苓脸色微沉，睁眼直视着刘拂：&ldo;你见过那些被吐浑兵欺侮过的小娘子吗？&rdo;刘拂摇头。赵幼苓道：&ldo;皮开肉绽，浑身紫黑……再漂亮的容貌，都会变得面目全非，甚至有的地方，你还会看到森森的白骨。&rdo;她说的是在来戎迂的路上，曾经瞧见过的女尸。那些吐浑人对女人从不客气，一路上，她已经见过不下一具这样的尸体。那些被欺侮的小娘子，哪怕不堪受辱咬舌自尽，只要尸身未硬，那些吐浑人就能解开裤子。刘拂被她的话，说得步步后退，脸色越发苍白：&ldo;那些畜生……&rdo;&ldo;可那是吐浑狗！&rdo;赵幼苓咬牙，&ldo;这里是戎迂，戎迂不是吐浑。戎迂人不好战，戎迂也从未侵犯过大胤。所以，如果能活下去，为什么一定要死？&rdo;刘拂眼圈发红，将拳头攥得紧紧的：&ldo;可我阿姐……&rdo;赵幼苓深吸一口气，接着道：&ldo;你阿姐是好女，可难道那些忍辱负重，只是单纯想要活下去，不想死的娘子们，就不是好女，就理当效仿你阿姐，为保贞洁，自戕而死？&rdo;&ldo;她们……&rdo;&ldo;她们只是想活。&rdo;人生而畏死。她重活过一世，所以明白苟活只是因为想要活下去。但刘拂不明白，他习孔孟之道，想的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东西，对于家中女眷，也都是女四书上的规矩。她不求刘拂明白，只希望日后他不要对着那些想要活命的汉女，说一句&ldo;你们怎么不去死&rdo;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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