徵王杨楝的行楷写得相当不错,同样学赵孟頫,典雅停匀之中锋刃内藏,比她自己的字有筋骨。她抄着抄着,竟不觉临摹起他的字来。而一片心思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皇帝那个承诺上面,只觉得青藤纸上,绽出的是朵朵墨色花朵,都在朝她粲然微笑。她偏偏忘记了,削去罪籍和放她出宫,分明是两回事。端午过后,天气骤然热了起来,这一日东风浩荡,天高云淡。斋醮既毕,坤宁宫的一众宫人求了皇后首肯,到宫后苑游玩。芒种刚过,繁华春色渐渐退去,宫内苑浓荫湛碧,森森如夏。唯有一树合欢开得最晚,绿荫之间犹有红花绒绒,有如粉妆腻水染于枝头,风姿绝艳。东风过树杪,一时间漫天花雨,浩浩然流雪回风,令人心旷神怡。宫人们赏了一回飞花,忽见清明时节苑中架起来的秋千架居然尚未拆除,个个童心大起,推搡了一番,轮流上去玩耍。一人坐在踏板上,一人在后面推。女官们大多胆小,只略荡得高一些,便连声惊叫,又淹没在众人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中。轮到琴太微时,她却不要人相助,自己拎起裙子,直立在踏板上。只见她双手捉紧了秋千索,稍稍一屈膝,那秋千便扶摇直上,飞向半空中。在宫人们的惊叹声里,琴太微越荡越高,长裙广袖如风篷般张开,扫过海棠花枝又带起一场落英成阵。轻窈的身躯半浮于明丽的春光之中,随着片片落花上下翻飞,是这春深如梦时节的最末一只蝴蝶。荡到最高处,能望见万寿山顶松涛阵阵,放鹤亭外有白鹤相伴起舞。木叶清香拂过面庞,钻入襟袖。她微微闭上双眼,日光中的暖意便化作明亮的金红色,覆盖了全部眼帘。“太微——太微——”沈夜在下面高喊,“你的香囊飞出去了——”琴太微蹲下来慢慢落地,冲着沈夜问:“我也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了,你见它飞到哪儿了?”“好像飞到了东墙外。”众人七嘴八舌道,“快找回来吧,被什么人捡去就不好了。”琴太微一溜烟跑开。从琼苑东门出去沿着东一长街走了一段,果然看见了自己的香囊。刚拾起来,一抬头看见咸阳宫前的巷道里走出几位盛装命妇,不觉欢欣道:“舅母!”这次沈夫人入宫探望淑妃,并不打算让琴太微知晓,不料临出宫时却撞了个对面。见她满面笑容地过来问安,沈夫人一时僵住了,好半天才勉强笑道:“带给你的寿礼都收到了,可喜欢吗?”琴太微自然说喜欢,又深深拜谢了一下,忽然看见沈夫人背后那个低首垂眉的女子,竟然是经年不见的沈端居,她惊喜道:“沈姐姐也来了!”沈端居缓缓抬起头来,眼神幽凉,没有一星半点重逢的喜悦。琴太微又惊又疑,上下一看,发现她竟是一身七品孺人的装束。“姐姐什么时候嫁人了……”她喃喃着,心中拼命按压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。沈端居不开口,众人也都沉默着。沈夫人轻咳了一声,淡然道:“你表哥刚升了翰林院编修,这是皇上破格下旨赐婚的。只因你外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,家中想着赶紧把你表哥的大事了结。这个月初行的大礼,办得仓促了些……”琴太微一边听着沈夫人的絮语,一边不自觉点头。她忽然往前一步,捉住了沈端居的衣袖。沈端居大惊,又不敢挣开,只见她眼睛睁得极大,里面空荡荡不染一丝情绪,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。“表嫂……”她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。沈夫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,但她听不见,耳中只有徐徐风声。又不知过了多久,听见某个声音从远处传来:“恭喜外祖母、舅舅和舅母,恭喜哥哥和嫂子。”她忽然松开了沈端居的袖子,连连退了几步。沈夫人诧异地发现她竟然面带微笑,还想说几句劝慰的话,一时都堵在了喉间。“表嫂既与我姐妹一场,请替我在外祖母面前尽孝。”琴太微一字一句说着,“我在这深宫内苑,也会时时感念表嫂的恩德。愿表嫂和哥哥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,白头偕老,不离不弃……”沈端居满面绯红。沈夫人忙道:“这是自然的。宫里事情多。你也要保重自己,好好侍奉主上……”“舅母放心。我还有事……”她亦不想再多说,再拜了一下,匆匆便往宫后苑走去。直走到走出那群人的视线,她才缓下脚步来,耳畔的轰鸣声渐渐退却,不知何时中衣竟然湿透了。春光炽热,背脊却是冰凉的。她扶着树枝缓缓往前挪动,步履沉滞像是在水底走动。落花如水草游鱼一样滑过脸庞,她是快要溺死在水里了吗?她忽然看见对面晃过来几张雪白的脸,笑嘻嘻不像真人,耳边又听见什么“快来教教我们,怎么才能飞到天上去?”似乎又被人推上了秋千架,花雨扑面,熏风盈袖,飞举如仙。合欢花片片碎裂,繁华一梦忽吹散,花自飘零水自流。飞到最高,日光刺痛了眼睛。碧空如明镜般映出脸孔,笑容明净如春冰将泮——只要手指轻轻一碰,就会泪飞如雨。不成,她决计不能哭,决计不能让人瞧见一滴眼泪。她连忙以手拭脸,果然是满面不争气的泪水。宫人们齐声发出恐怖的尖叫。沈夜第一个奔到秋千下,见琴太微直挺挺的躺在地上,紧闭双目,毫无知觉。她把手伸到琴太微颈后,只觉一片滑腻温热。抽回手来一看,竟是一掌鲜血。沈夜哎呀了一声,吓得几乎晕了过去。鲜血汩汩地流到草地上。沈夜使劲儿摇晃着琴太微的肩膀,无奈她怎么也醒不过来。宫人们乱作一团,谁都不知该怎么办。几位年长的女官尚且冷静,连忙跑回坤宁宫去报信。徐皇后在北廊的游艺斋陪长哥儿玩耍,远远听见了宫内苑这边的喧动。听说伤的是琴太微,大感不妙,连忙携了唐清秋过来查看,连连问:“医婆呢?”坤宁宫中原有侍奉的医婆,已经看过琴太微,见皇后发问,连连叩首,称琴内人伤得太重,她无能为力。听见这话,皇后的脸变得铁青。淑妃距临盆不远。这个微妙的节骨眼儿上,如果琴太微忽然有个好歹,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好交代的。“娘娘,开了顺贞门,把值房里的太医传进来瞧瞧吧?”沈夜抽泣着建议着。皇后刚要点头,唐清秋却说:“这不合规矩吧?”后宫讲究男女大防,太医只能给皇帝看病,却不能面见后妃。后宫女子患病,只能托由内官向太医转述症状,再开出药方来。所以渐渐设置了女性医官。但是医婆们终究比不上太医院的高手,而且最擅长是千金科,于跌打外伤却是束手无策。可琴太微终究只是一个小女官,为了她传唤太医,实在有失体统了。皇后深吸一口气,想清楚了其中关节,冷静道:“立刻去清宁宫,找郑半山来,是死是活,都交给他了!”这个梦极其漫长,似乎做了有一生之久。忧郁的母亲,慈爱的外祖母,无所不允的谢迁,闺中知己的端居,但是他们全都冷着脸走开了,任她无论怎样呼喊,谁也不肯回头,只把她抛在茫茫云海里。远远走过来一个华服美人,一边扶着腰,一边对她招手微笑。她犹疑着朝她走去,忽然一头撞上了坚硬如铁的什么,抬头看时却是一根通天立地金光刺目的九龙柱。她惊恐地跑开,视线中骤然阴云密布暮色四合,淑妃的身影亦渐渐淡出,天地间白茫茫如大雪压境,不辨山川道路、南北东西……“爹爹在哪里呀!”她捂住脸尖叫起来——“天可怜见,你终于醒过来了。”先看见一张熬得青白的脸,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。接着便有一盏热茶喂过来,喝下去方知是药。她还有些知觉,忍着苦咽了下去,又有蜜饯送到嘴边,她就摇了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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