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匈奴的邻邦除了远在西域的大月氏和已经投降他们的羌族,不就剩我们大汉了么?”我握拳做了一个攻击的动作,“我们必须先发制人,打伊稚斜一个措手不及,不能坐等他兼并各部,团结做大。”“话是这个理,”二舅摇头,“麻烦在于——国丧期间不得征伐四夷。只要他们不动手,休战和约依旧有效,我们现在没法主动出击,只能被动防守。”“嗟,王太后薨逝得可真不是时候。”二舅伸出食指,照着我的脑门就是一戳:“这种话你我私下里讲讲罢了,外面可不许乱说。”“赶紧回去吧,天色已晚,送你过来的侍卫还在门口等你呢。”二舅催促道。“就说我喝醉了留在舅父这儿睡,让他自己先走。”我赖进二舅的寝榻,拽了薄被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。“哼,国丧期间喝酒?真是个不错的借口。”二舅换上一副严肃脸孔,唰地掀开锦被,“你给我老实交代,是不是我前脚才去往边境,后脚又有人趁机欺负你?”“啊?不,我没事,只是在宫里待厌倦了,想换个地方休息。”我抢过被子,避开他探究的目光。“也是,你一直跟在陛下身边,料想也没人敢欺负你。”二舅笑着捡起被我踹下地的荞麦枕置回榻上。夜已深,甘泉宫外灯火阑珊。我望向身边拗不过我,与我同榻入睡的二舅。羽睫遮盖住那一双星眸,下颚残留着来不及修剪的胡茬,月色中,他的呼吸绵长,显然不敌一路奔波劳累。已经多久没能与二舅抵足而眠?如果还是小时候,我可以大方地贴上去,拱进对方温暖的怀抱里睡得香甜,可是现在面对身边的男人,我却怯懦了。同曹襄在一起之后,唇齿相接或是肌肤相依,甚至从前舅甥之间常用来表达爱意的拥抱牵手,均已不再是原来的意义;即使只是像这样近距离地盯着对方的睡颜,欲望也在无法克制地朝着敏感的下身汇聚。碍事的荞麦枕终于被踹下榻,像一柄汤勺贴上另一柄汤勺,我执起男人的手,搭在自己腰间。闭上眼,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,我努力平复着胸腔内疯狂的心跳,思绪却犹如脱缰的野马般狂奔。自从那天王太后重新陷入昏迷,就再也没醒过来。公主们与小姨日夜守护,端汤侍药,依旧没能阻止老人家生命的终结。太后嘱咐“嫣儿”的那番话,成了她的遗言。天子最近倒是心情不错,妇人迟到的谅解与宽容,就如拧动一把钥匙,开启陛下心里尘封数年的那只精铁锁。母子连心,也许太后做的那些梦,陛下也会经历相同的梦境吧。至于另一个当事人——我,王太后的忏悔则完全成为了一种负担。鸟鸣声中一睁眼,发现自己居然又躺在帝王龙榻上,被数名陌生的内侍围住,一边服侍更衣洗漱,一边用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,这种感觉令我十分抓狂。这段时间因为太后随时可能驾鹤西去,我十分确定我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外间的小榻上和衣而睡的,难道自己夜里真的会梦游不成?所以,这才是我在甘泉宫遭遇到的最大困扰——稀里糊涂地被太后当作韩嫣的我,显然为天子提供了处理焦虑情绪的最佳方式。直觉告诉我,自己正在成为韩说口中提到过的,一个真正的“替代品”。好在眼看一切即将结束,明日王太后的遗体将被徙往阳陵,葬于孝景皇帝陵寝东面偏北的皇后陵园。“我得走了,早膳在桌上,记得吃完。”已经换好麻布衣服准备开路的二舅回头嘱咐我。终于睡了个囫囵觉,我揉了揉眼睛,漫不经心地爬起来,由着内侍为我擦脸梳头,换孝服,系束带。信步踱进正厅,堂上坐着位不期而至之人。“还是宫里的厨子好啊,斋饭也能做那么好吃。”白衣翩翩的少年放下手中碗筷,朝我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。“兄长?”完全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,我三步并作两步,径直跳到来人面前。转眼天旋地转,被他压在席上,火急火燎地亲吻。“别,”虽然恋恋不舍,我还是决然推开对方,“你这样像是祖母刚去世的人吗?”曹襄讪讪一笑:“王风《采葛》有云,‘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。’算来为兄已三月未见弟弟,实在是想念得紧。”“先吃饭吧,我肚子饿。”我抄起桌上的豆腐馅馕饼大快朵颐。一转身,平阳侯已经恢复成正襟危坐的姿势,正在饶有兴致地盯着我。“看我干嘛,快吃呀。”“我吃饱了。”曹襄忽然向我抛出疑问,“我听说,你把卫府卖了?”“嗯呢,内部消化,卖给我小舅了。”“卖房的钱,你捐给了朔方郡的军马场?”“我这可不是借花献佛,我是以你的名义捐的。”嘴里塞满了馕饼,我灌下一大口茶,“反正是你们刘家自己的钱,转手一圈,进了你皇舅的口袋,还为你博个美名,多划算。”“天,你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。”平阳侯好一阵捶胸顿足。“待会儿祭祀时,弟弟跟着我走。”吃饱喝足,曹襄邀我坐上他的马车。“为什么?”“金仲今天也会在场。”“我怕他做什么,那么多皇亲国戚,谅他也不敢逾越。”我嘿嘿一笑,“倒是你,我得提防着点。”“看你现在怎么防。”曹襄笑着扑过来。狭小的空间哪里经得住拆招,我迅速掀开窗帘,指着南行的车队里两个骑在马上的人,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。“那边那一对儿兄妹,你认识吗?”阳光照进车厢,平阳侯悻悻松开捏着我的手。“那俩不是兄妹,是姊弟。姊姊叫义姁,医术高明,一直贴身照顾太后。弟弟叫义纵,现任长陵令。”事实证明曹襄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。王太后的祭典,我被摆到了比他和卫长还要靠前的位置。我牵着据殿下的手,跟在身着白色祀服的小姨身后,重复着跪拜前行的仪式。六月酷暑,孝服厚重,据殿下的小脸被夏日的太阳烤得通红。三位公主中,隆虑公主最为悲伤,哭得撕心裂肺,侍女左右扶着她才不至于晕厥。小姨哭棺的声音很好听,不过因为离得近,我发现,她的恸哭与她脸上漠然的表情并不相符。“……公孙弘,替补张欧,升为御史大夫。”“李沮,替补公孙弘,升为左内史。”“李椒,替补徐友,升为代郡太守。”“徐爱卿的家眷要好好抚恤。”“诺。……李广,升任右北平太守。”“这不行,一家子都在北境不好,李广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李蔡?”“回陛下,李蔡现为禁军校尉。”“你去把这个人调你手下。”竹简啪嗒合上的声音。“去病真的要进军营?”“是的陛下,他偷着去报名,臣也拦不住。”“找个理由,挑个毛病什么的,把人给退下来。”“好哇,逮到一个偷听的小贼。”被揪着后领拎起来,一扭头,天子正站在我身后,横眉怒目。一旁二舅手里抱着卷名册,一副看好戏的表情。“看您和卫将军在专心议事,臣不舍得打扰您罢了。”我正了正衣领。“外甥真的要走?”天子大手一挥重重拍到我肩膀上,“你让朕上哪儿再去找这么聪明伶俐的侍中?”我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右肩,拱手道:“陛下不用担心,臣给陛下推荐一个人,此人心思细腻,擅于归纳,乃司录一职的不二之选。”此话不假,我手头不仅有书呆子抄的卫府御赐物品目录,还有那张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隶的韩信棋谱。书呆子写得一手娟秀的隶书,只可惜酒量比我差一些。“哦,谁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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