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那副表情,是一派轻松自然,可身体着实已经虚弱到不能动弹。温泌心里蚁噬似的,默不作声坐了会,安慰他道:“我已经叫杨寂从晋阳挑选良医来给你治伤,算算日子这两天就到了。”
韩约叹道:“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。我只遗憾一件事,临死了还没看见你揍得戴申叫你阿耶。”
温泌朗声一笑,说道:“那个姚什么的妓|女,我已经命人去岭南抓她了,等你伤好了,便可以纳她做妾了。这么一想,你还舍得死?”
韩约求饶不迭,喘了口气,转开话头,“我听闻晁延寿意欲退兵,你却不肯。如今敌强而我弱,嘉麟人心惶惶,还是退兵吧。你若是顾虑着我,倒大可不必,从嘉麟到平凉,也不过两昼夜的路程,我还受得住。”
温泌道:“我不退兵,并不是为你。戴申人多势众,却只管来引战,不肯亲自出城,与其说我怕他,不如说他怕我。我和戴申积怨已久,这一战,是一定要决一胜负的,即便突破了陇右,从河东到京畿,都是我军的阵地,江淮一日僵持,戴申就一日不敢妄动。古书有云,画地而守,紧扼其喉,情见势竭,必将有变。”他自信地扬起眉,“我绝不退兵。戴申必死,你看着吧。“
韩约怕伤口迸裂,捂着手臂哈哈笑起来,由衷地叹道:“天泉啊,我真佩服你,也真羡慕你。”被温泌所感染,他苍白的脸上也焕发出昂扬的光彩。
韩约体力不支,多说了几句,便昏睡过去,温泌心里一沉,正要催问晋阳医官,忽闻城外一阵金鼓大作,晁延寿披挂了全副铠甲,登上城楼张望了片刻,忙请了温泌,跌足道:“姚嵩此人,果然卑劣。“
温泌面沉如水地望着城外。
那姚嵩穿着丧服,被数十名士兵护着,高举白幡,铙钹齐响,凄凄惨惨地到了城下,作势拉着袖子拭泪,士兵们高呼道:“晁使君快出城来接丧仪!“
晁延寿满头雾水,指着姚嵩奇道:“姚贼,你是爷娘死了,还是主子死了,要来这里哭丧?“
姚嵩扯着马缰,仰头笑道:“晁使君!我们陛下听闻武威郡王薨逝,特地命在下送来丧仪,你为何恶语相向啊?“
晁延寿一愣,扭头看眼旁边的温泌,脸色真是难看极了,晁延寿心中一凛,指着姚嵩骂道:“呔,你莫要妖言惑众!武威郡王就在我身旁,你是瞎了狗眼吗?”
姚嵩定睛一看,大声称奇,“怪事,武威郡王好端端的,怎么风闻晋阳已经为郡王发丧了?”他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,对温泌拱了拱手,喊道:“嘉麟近来满城张榜寻访名医,人都道是武威郡王病得要死了。郡王还不速回晋阳看个究竟?再晚一步,恐怕杨寂就要逼清原长公主为郡王你殉葬了。”
晁延寿也变了颜色,明知姚嵩是为了动摇军心,忙将他喝止,“绝无此事!”
姚嵩口中喋喋不休,暗地里留神温泌动静,见他不言不语,异常平静,完全不受言语所激,他不免大为失望,又笑道:“武威郡王……”
一支飞箭擦耳而过,姚嵩戛然而止,捂住耳朵,汩汩的血滴落在肩头。士兵慌忙上来将他围在阵中。
温泌放下弓,笑道:“姚师望,你一个流放岭南的罪人,也敢来我阵前大放厥词?想学徐采使激将法?差太远了。”
姚嵩恨得咬牙,冷笑几声,便催马逃走。
这一番闹剧,引得众说纷纭,温泌不信姚嵩的胡话,但难免有些焦躁,催促医官的时候,私下命人往晋阳去询问究竟,两日之后,医官抵达嘉麟,当着众人的面,温泌没有多问,只吩咐道:“先看看韩约的伤。”
一群人涌入韩约房中,医官风尘仆仆,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便被拽了来。在众人炯炯的目光之下,他捏着一把汗,对韩约一番望闻问切,转身对温泌道:“将军的伤口有残毒未清,以致化脓腐烂,治是能治好,只是日后年年会箭疮发作,骨肉疼痛。”
韩约大大松口气,说道:“还好,我只当要截断这只臂膀了,竟还能做囫囵个的人,真是万幸。”
医官不敢耽误,当即从行囊中取出刀具,命侍从取沸水来,围观的众人都退了出去,温泌坐在韩约榻边,沉思半晌,偶一抬头,见一名青衣单髻的随从,默不作声地站在角落,既不捧刀,也不端水,一双清亮的眼睛,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。
两人目光一触,温泌的表情瞬间凝结了。讶然对视了片刻,温泌起身,走到门口,回头一看,见那青衣侍从仍伫立在原地对他微笑,他清了清嗓子,说道:“跟我来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室外,温泌的腿长,步子跨得大,拐进自己的院子后,他不耐烦地回身一扯,拽得人险些飞起来,踏进房门,一把将她抱了起来,温泌又惊又喜,“你怎么来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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