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也算是有缘呐,”“两三杯”的店主脸上绽出笑容,“和仙门有缘呐。”秦文没有答话,只是逗弄沐春,眼睛看着对方,似乎喜欢得很。店主人拍了拍沐春的背,示意他不要再扒着不放,可只要店主人想要抱住沐春,沐春就会扁着嘴巴露出一副哭相。店主又说:“昨晚他娘梦到青龙,还和我说小儿许能窥道,我还叫她不要胡乱讲话,今天竟然就遇到仙君了,看,他怎么都不肯与仙君告别呢。”“……”秦文瞥了一眼对方。“仙君,”“两三杯”的店主又道,“恩情无以为报,如不嫌弃小儿,倒可以教教他为尤家出份力。”秦文觉得生意人真是很狡猾——明明想将儿子硬塞给他,让这孩子成为仙门弟子,却非常找个报恩的由头,以掩饰心中真正的欲念,不过,即使明知道对方的心思,秦文还是有一些动心了,因为沐春实在是很可爱。“我并不是什么仙君,不过收个外姓弟子倒也不是难事。”秦文抬头,“他可以与我回尤家,今后便也是四大仙家的弟子之一了。”他只是个尤家外姓修士,地位不算高却也并不低。尤家家主早已踏入仙门,另有两位长老也已化仙。“那,那当然好!”入得仙门,地位可不是“酒馆老板”能够比得的,就算不舍,他们也想要为儿子的将来做打算。“嗯。”秦文还是抱着沐春,“我还有些事情要办,带着小童多有不便。半年之后,我会返回此地接他,将他带去尤家成为修士。”……秦文忘了,半年,已经改变很多事情。有时生活的轨迹几十年都不会有变,有时几天之内便是面目全非。半年之间,秦文的姐姐被江家的江人鹤所杀——那个她曾经全心全意相信着的人。变故发生之后,秦文便明显感觉到,他心中有只巨大的困兽已经破笼而出。他压制着他所有的欲念,但那只困兽却每到夜晚都会撕扯他心尖的血肉,把干净的善念一点点啃食掉,让肮脏的恶意如霉点般疯狂生长,填充他内心中每一块未被沾染的地方。终于,他伤人了。当他一脚踏上别人的颈部时,脚底下传来的弹力和耳边听到的尖叫,让他的内心一直甜蜜着发抖,有一种雷击般的酥麻的感觉。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,他大叫了一声,从窗户跳出去,并且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尤家。他被仙家的人追杀,躲躲藏藏,仿佛过街老鼠一般。有天,他无意中路过了“两三家”。看着那熟悉的对联,秦文忽然想起,正好半年之前,店主人夫妻对他说,希望他能领走那个孩子。然而可惜,他已经不是当时的他了。正感怀着,他就看见院子里的沐春丢下木棍,摇摇晃晃,就如当初一般奔跑,又抱住了他的小腿!“……”秦文心中一震,因为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被人亲近过了。他蹲下了身子,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沐春的手。就在这时,“两三杯”店主人唤着沐春乳名从店里走出来。女主人一眼便看见秦文,发出一声破了音的尖叫,冲到秦文身边却又停住,声带因紧张而生涩发抖:“你……你想要干什么?”“干什么?”看着对方那个样子,秦文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,“来接我徒弟啊。”女主人鼓足勇气,向前走了一步,声音发颤地对着沐春说道:“儿子,过来……过来,到娘亲这边来……”同时,男主人也想要上前又不太敢地对秦文说:“你快走罢!我们听闻了你的事。跟着妖魔无论如何是不行的!我们夫妻……我们夫妻……绝对不会将他交到你手上的!”“哦?”秦文一把抱起沐春,挑衅似的对那夫妻俩说,“哈哈,我偏生要带走,你们能奈我何?”见到了夫妻俩,他魔的心性急剧地膨胀,对方那理所应当的直爽的背叛刺痛了他。沐春感受到了空气中流动着的奇诡的味道,突然“哇”地一声哭了起来。秦文继续了他残忍的笑:“我会带他在城外的乱葬岗歇一个晚上,你们可以试试从走尸堆中找回孩子。我不动手,只是赶尸,只要你们俩斗得过群尸,就算赢了,我便放弃收徒弟的念头。给你们一个提示吧,乱葬岗的走尸眼盲耳塞,只要别被它们给碰到了,他们就都会安安分分的,不过,还从未见谁能逃出生天,呵呵!”秦文大笑一声,挥袖转身离开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予对方机会,或许是他心底最后一丝善念,又或许是相信他的沐春刚才那声对父母的不舍得的哭叫。夜里,秦文的确是在乱葬岗度过的。他赶着群尸到处乱晃,走尸们行走的样子十分可怖。乱葬岗的走尸眼盲耳塞,其实是秦文欺骗那对夫妇的。事实上,秦文可以借助灵力模糊地听见、看见乱葬岗中的情形,只要听见沐春的大名或乳名,他操控的群尸便会停止不动,只要看见鬼鬼祟祟的人,群尸同样会被按住不动。换句话说,只要那对夫妻敢以命相搏,踏进走尸堆去寻他们的孩子,他们就能够将沐春带回身边。秦文整整等到天亮,那对夫妻还是没去。趋舍异路(十三)那战双方都没有讨到好,两败俱伤,秦文胸口中了一掌,五脏六腑都受了伤,江景泽伤得要更重一些,几乎没命。他让沐春请来了赵神医为他医治,可赵神医却说,他是治不好了,最多也就能挺十天到半个月。秦文倒是并不怕死,他只担心他死之后,沐春会是怎样活着,毕竟沐春才二十三岁。在他的心里,沐春必须是美好的。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块宝石,他见不得上边有任何的瑕疵。秦文非常清楚,如果自己死了,沐春一定会想报仇,但也一定赢不了的。沐春曾远远地见到了江景泽,很可能会将复仇当唯一目标。江景泽特征十分强,大约不难被他寻到,而后边的事将会变得很危险。作为“徒弟”,沐春曾经跟着秦文学了一些功夫,然而他的天赋实在不高,秦文教来教去他还是三脚猫,时间久了秦文也就不再教了。并且,就算沐春放弃复仇,也永远不会开怀了。这并非是秦文太过自信的原因,而完全是由于他对沐春的了解。当最看重的人去了彼方,那此人今后人生的意义也就只剩下去往彼方了,他还活着时的全部行为,都不过是在为最后那一刻的来临准备文书罢了。当另一个人成为了自身的重要部分,失去了便像是丢了主体,剩下的只有支离破碎的残片,所有的快乐都是对过去感情极大的冒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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