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来后河蚌在吃一块白糖糕,仍旧是将剩下的半块填到他嘴里:“怎么样?”白糖糕太过甜腻,容尘子皱着眉头咽下去,随手解了道袍:“无事,明日作场法事就好。”一番洗漱之后,容尘子打坐吐纳调息,担心河蚌惹事,仍旧将她留在自己卧房里。河蚌不老实,缠得他不得安宁。他索性熄了灯烛:“睡觉。”河蚌拱进他怀里,他鼻间窜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,沁人心脾。他心中微悸,那河蚌抬了头,轻轻舔过他的喉结,容尘子知道她肯定又流口水了:“容尘子,给我块肉吧。”她已舔过他的颈项,声音含糊。容尘子以手将之格住:“明日还须主持法事。”河蚌将下巴搭在他腕间,整个人都趴在他胸前:“堤上又没什么事……就给小小的一块……”容尘子发现自从认识这个蚌,他经常叹气。他抬右手,在左手腕间摸到她的下巴,光洁精致。指腹反复摩娑,他轻声道:“也好,这两个月我不接活,下个月光裕寺有庙会,我带你去看。”言罢,他披衣起身,抽出枕下长剑,微微皱眉,削下了左臂一大块皮肉。到底是血肉之躯,他抿唇强忍痛楚,施了个止血咒止住鲜血,用一卷白纱将伤口扎好。河蚌接了那一大块血肉,微抬眼帘看他。容尘子有些觉得,也回眼相望。对视良久,河蚌低头吃肉,容尘子上榻歇息。将睡未睡之时,察觉那河蚌泥鳅一般往怀里钻。容尘子揽着她入睡,并不言语。次日的法事很顺利,劳工们继续开工,不料下午在堤畔挖出一个三尺来宽的洞穴。容尘子往洞口一站,就感觉到冲天的妖气。他拧着浓长的眉,许久方点着火把,弯腰入了洞。河蚌昨日得了块肉,今日很殷勤,吩咐清玄和清素守着洞口,主动背着容尘子的东西,也跟着他入了洞。洞是个葫芦状,嘴小肚大。容尘子沿着凹凸泥泞的窄径前行,道间偶尔可见散落的骨骼。身后河蚌的脚步声轻不可闻。行约一刻,妖气越来越重了。他掏出黄符布阵,回头时发现跟在他身后的河蚌消失了。洞里出现了四个妖怪,术法分属金、木、火、土。容尘子知道凶险,但他没有逃向洞口——其实来者是五个妖怪,金木水火土,水一定已经守住了洞口。妖怪来势汹汹,他手无寸铁。四对一的斗法,容尘子略略提气,胸中便是一阵刺痛,他侧身避过袭来的妖怪,滚了一身泥浆,发髻松散,道袍失去了本色。不能提气,洞中湿土上满是他临时画就的符录。他一直用右手,左臂的血渗出了白纱,染红了宽大的衣袖,神仙血肉的气味刺激了众妖。河蚌站在甬道上。“他伤口绷开了。”她静静地想。血腥气越来越厚重,那滋味真的美妙极了。容尘子的声音沉缓清悦,不怒不喜:“昨夜白糖糕里面有什么?”“妖毒,你不喜甜食,不会细品。”河蚌河蚌守住回路,她手里还举着松香火把,黑色的斗蓬纤尘不沾,光明与黑暗融为一体,却毫不突兀。容尘子苦笑:“他们许你多少?”“一条胳膊一条腿。”火把光线明灭不定,她面无表情。“不怕反悔?”“无所谓,外面是黄河支流,他们都不识水性,我不担心他们反悔。”“你还真是算无遗策。”“过奖。”容尘子撑过了一个时辰,他受伤了,血染了半身道袍。河蚌拎着他的黄符、宝剑,不说话。容尘子以阻神阵暂挡众妖,沾着胸口的血在湿土上不停写写划划:“妄造杀业,不好吧?”河蚌垂下眼帘:“河安县是你自己要来的,妖毒不是我下的,左臂是你自己伤的,这里也是你自己闯进来的。我不会动手杀你,尽量等你死后再取胳膊和腿,不影响。”容尘子摇摇头,再次深深叹气。阻神阵被冲破,容尘子受法术所激,重重跌落在河蚌精面前。河蚌不动不语,他一身衣冠已污得没有颜色,一双眼睛却清亮如水,他没有看河蚌,只苦笑着咳出一缕黑血。河蚌垂首肃立,嗅到自己身上、一丝淡淡的胭脂香气。四妖现出利爪越来越近,周围萦绕着黑色的邪气。容尘子站在河蚌面前,他的剑离他的左手不过半尺距离。电光火石之间,他骤然伸手,河蚌以为他要夺剑,他却只是揉揉左臂。“手疼。”他低声道,语气不惊轻尘。黑色的利爪破开他的皮肉,从右胸突出,他沾血在掌心,急急念咒,喝了声:“元破!”竟是两败俱伤的招数了。河蚌侧过脸去,蓦地将手中的布袋甩出去,不偏不倚,那把宝剑加上一包黄符、罗盘、朱砂、墨斗、钯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砸在容尘子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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